乌台诗案被贬之后，苏轼密州咏花词中的心路历程

导语：苏轼知密州时期，创作了《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惜花》《雨中花慢》《玉盘盂二首并引》等咏花诗。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当时密州的花事之盛，寺院数量之多、力量之大，当时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等等。虽然苏轼来时，密州是"旱蝗相继"的灾情，但他从黄老思想出发所实行的"贵清静而民自定"的理政思想很快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所以诗人才有灵感写出如此丰富多彩的咏花诗。这些作品，体现了苏轼知密州时期的际遇以及他的思想状况，对苏轼一生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苏轼一生写过许多的咏花诗词，现在就其知密州时期所作的咏花诗词和涉及到花的诗词文赋进行简单分析。群花绽放中的萧瑟

《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

城里田员外，城西贺秀才。不愁家四壁，自有锦千堆。珍重尤奇品，艰难最后开。芳心困落日，薄艳战轻雷。（昨日雷雨。）老守仍多病，壮怀先已灰。殷勤此粲者，（贺献魏花三朵。）攀折为谁哉。玉腕揎红袖，金樽泻白醅。何当镊霜鬓，强插满头回。

这首诗写于熙宁八年（1075）初夏。密州州治所在诸城县城里有个姓田的员外，同时也是个秀才，非常喜欢种花，对牡丹花更是情有独钟。城西不远有个姓贺的读书人，也已经考取了秀才，与田秀才一样，对牡丹花的栽培非常内行，两人还经常交流、切磋种花技艺。虽然两人家里都不富裕，但还是收罗了许多名贵的牡丹品种，其中贺秀才家里栽培了一种魏紫牡丹，是牡丹之中的名品，欧阳修在自己的《洛阳牡丹记》中就曾这样说："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魏相家。"

苏轼诗中所咏牡丹

熙宁八年春天牡丹盛开之时，苏轼正忙于抗旱，没有时间与心情赏花，到了初夏，旱情缓解，虽然牡丹盛花期已过，但贺家的魏紫牡丹却最后开放。田、贺二人对苏轼也是倾慕已久，只是因苏轼忙于抗旱，没能及时拜访。如今魏紫牡丹最后盛开，经打雷下雨，却更加鲜艳动人。于是，他们略备薄酒，邀请苏轼赏花。看到盛开的魏紫牡丹，苏轼想到了自己正值盛年，却置身这"寂寞山城"，一腔雄心壮志难得大展，不禁悲从心生，一时略有醉意。田、贺二人也是感叹功名难就，英雄相惜，就摘下开得最艳的三朵牡丹，献给苏轼，苏轼挥笔写下了这首《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以致谢。 "何当镊霜鬓，强插满头回"，什么时候可以拔除自己鬓角的白发，头上插满鲜花，得意还乡呢？以乐景写哀情，悲痛之情，力透纸背。

对月咏诗的苏轼

苏轼落魄密州城，春来花开，群花绽放，孤独的诗人在这一片天地之中将息性灵。另一首词更是将他此时无法沉寂的心拨动。

《惜花》

吉祥寺中锦千堆，（钱塘花最盛处。）前年赏花真盛哉，道人劝我清明来。

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咍。

岂知如今双鬓摧。城西古寺没蒿莱，有僧闭门手自栽，千枝万叶巧剪裁。

就中一丛何所似，玛瑙盘盛金缕杯。而我食菜方清斋，对花不饮花应猜。

夜来雨雹如李梅，红残绿暗吁可哀。

这首诗写于熙宁八年（1075）初夏，从内容上分析应该与《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写于同一天。因为在《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之"芳心困落日，薄艳战轻雷"句下，苏轼自注有"昨日雷雨"，而在《惜花》诗末苏轼亦自加长注，其中言"昨日雨雹"，结合密州属于北方，从春末夏初的天气情况来说，下雨本来就少，苏轼自己在《雩泉记》就说"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故率常苦旱"，春夏之交还远未进入雨季，打雷、下雨、下冰雹的情况不会常见，这个季节一年有两次的情况更罕见，所以，判断这两首诗作于同一天当是可信的。从苏轼自注中可以看出，《惜花》写的是龙兴寺中的牡丹花。最大的可能是雨雹天之后，田、贺二人与龙兴寺僧人都怕再有天灾，自己倾慕已久的大文人、好知州就赏不到今年的牡丹花，于是邀请了苏轼赏花，苏轼先到离城近的田、贺那儿赏花，吃酒以后，又到了龙兴寺，晚上回到府衙之后，忆想壬子年（熙宁五年）清明节时在杭州钱塘吉祥寺赏花的情景，感慨满怀，又作了此篇。

这首古诗前八句是回忆壬子年（熙宁五年）清明节时在杭州钱塘吉祥寺赏花的盛况。就整个杭州来说，吉祥寺里的牡丹是最多的，也是最盛的，所以在杭州，赏花就要去吉祥寺。清明时节，是吉祥寺牡丹开得最盛的时候。"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花开得盛，看花的人也盛，还有鼓乐表演，场面宏大，气势开阔，声响如雷，涛声阵阵。"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咍，岂知如今双鬓摧"，前年赏花大醉，豪情满怀，头上插花归来，引得杭州人人笑我，谁知如今已经两鬓有了白发，时光如斯啊！

杭州吉祥寺

后面的这九句是写龙兴寺的牡丹。龙兴寺荒草隐没，看来香火也不盛，和尚们没有其他事，就闭门栽花，种种功夫下尽，牡丹倒也是不辜负有心人，生长得茂盛，花开得也惊人。特别是其中的一丛牡丹，花朵比玛瑙盘子还大还浓艳，花蕊金黄，好比金缕酒杯那样入目。前一时期，为了祈雨抗旱灭蝗，作者已经吃斋吃素一个多月了，今天，面对如此神花，如果不饮酒助兴，花神也会猜疑作者真心对花的。可惜昨夜下了雹子，像李子、梅子那样大小，牡丹花被摧残得红乱绿暗了。"此花之存者有几，可为太息也"，实在是太可惜了。

苏轼对花的爱惜之情，对自己青春流逝的感叹，流露无遗，悲天悯人的情怀，乃是诗人的天性。没有对自然的喜爱，哪有对生活的激情，哪有诗人的灵感？苏轼是深知此理的。密州花语的空荡烟波

《雨中花慢》

初至密州，以累年旱蝗，斋素累月。方春牡丹盛开，遂不获一赏。至九月，忽开千叶一朵，雨中特为置酒，遂作。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飏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清明过了，残红无处，对此泪洒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暇馀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

古代蝗灾

关于这首词的写作时间与背景，从词前小序可以略知一二。傅藻《东坡纪年录》也说："乙卯（熙宁八年，1075 年），以旱蝗斋素，方春牡丹盛开不获赏。九月忽开一朵，雨中特置酒，作《雨中花慢》词。"春天忙于抗旱灭蝗，虽有牡丹盛开，也只是浮光掠影，没有专门地仔细赏花，以上所论两首诗作也可佐证。想想一年来，作者在密州采用黄老思想理政，抗旱灭蝗，打击盗匪，终于略见成效了。偏在这绵绵秋雨中，忽然开了一枝牡丹，岂有不赏之理，于是，苏轼置酒，邀请朋友，赏花吟诗，自己就作了这首词。

在这首词中，作者一扫刚到密州时的悲观与压抑，以词的上阙来描写密州州治诸城的牡丹花园之多，花事之盛。"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仅从苏轼诗词中提到的就有资福寺、南禅寺、龙兴寺、苏氏园、田家花园、贺家花园等。"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花事之盛，花之浓艳，实在惊人，可惜，当时没有来得及赏花，就已经残红满地，让自己"泪洒尊前"。偏偏是到了秋天，一枝牡丹突然盛开，惊喜得让苏轼措手不及。把酒赏花，聊补春花未赏之憾。但秋风无情，"清商不暇馀妍"，牡丹花啊，还是把你的美丽留到明年春天再展现吧，总有你施展英姿的时候。

苏轼所见西湖美景

苏轼这首词体现了一定的生机，从西湖美景到寂寞山城，作者的心态已经平和，也为密州人民的纯朴和密州文化的深厚所征服，已经与密州人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 （《超然台记》）。最后的"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解读为苏轼要为自己的政治生活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也未尝不可。对于牡丹，苏轼知密州时期还有两首诗提到，一是《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倅》。对于这首诗作于密州，以前还有不同说法。查慎行、冯应榴主张就作于苏轼通判杭州时，其中有个理由是杭州有个寺院又叫释迦院。施宿、王文诰则主张作于密州时。现在多数人认为施、王之说为是。密州史上寺庙甚多，就是苏轼知密州时诗词中提到的就有资福寺、南禅寺、龙兴寺等，有个寺庙叫"释迦院"也很正常。

赵倅，是苏轼的朋友赵成伯，当时的密州通判。苏轼假想明年赵成伯来游释迦院赏牡丹，自己已经离开密州了，没有苏轼共同赏花吟诗，只是看见墙壁上我的题诗。问问我去哪儿了，牡丹花会告诉你的，一年又一年，花还是花，那么美丽鲜艳，可是我们呢，却渐渐老去，抗不住时光啊。你来赏花，而我苏轼已经远在他乡了。"前度刘郎在千里"运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的典故，似乎有自己明年还不一定得到重用的担心。禅心流水的咏花之诗

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而今岁最盛，凡七千余朵，皆重跗累萼，繁丽丰硕。中有白花正圆如覆盂，其下十余叶稍大，承之如盘，姿格绝异，独出于七千朵之上，云得之于城北苏氏园中，周宰相莒公之别业也，而其名俚甚，乃为易之。

杂花狼藉占春余，芍药开时扫地无。两寺妆成宝缨络，一枝争看玉盘盂。

佳名会作新翻曲，绝品难逢旧画图。从此定知年谷熟，姑山亲见雪肌肤。

以上作品写的是牡丹，这首诗写的却是芍药。诗前小序明确地交待了这首诗的创作时间与背景。这首诗作于熙宁九年（1076）四月，按当时密州的风俗，每年的四月都有赏花大会，定于南禅寺与资福寺两个地方举行，主要进行礼佛活动和赏花活动，各家、各花圃都携带自己的好花参加，以芍药花供奉在佛像前。邀请许多社会名流、达官贵人、乡绅名士到场赏花，苏轼当然属于被邀请之列。熙宁九年的这次花会更是盛大，芍药花就有七千余朵，其中有一枝白色芍药，"圆如覆盂"，是这七千朵花中的花魁，苏轼嫌它的名字太过土气，于是以学者大家的见识，给它易名曰"玉盘盂"，并且即兴吟诗两首《玉盘盂并引》。苏轼根据花的形状和颜色，给芍药取了那么一个文雅又充满诗意可以引起人们无限遐想的名字，足见他对芍药的喜爱和了解，对自然对花草的了解，对生活的热爱，足见他丰富的知识、天才的联想与想象力。

苏轼诗中的玉盘芍药花

第一首诗首先夸赞芍药不与百花争艳，等到春深，积累成熟自然开放，一扫乱花残红，独特的性格显露无遗。两座寺庙摆满芍药，就好像用玉串装饰起来一样华丽耀眼，如此美景，只在画中才能见得到，白芍药纯洁无瑕，天然清新，美丽无比。第二首诗作者就来了激情，面对如此美景，自当开怀痛饮。苏轼作为知州，招待客人不拘束，"人生得意须尽欢"，喝得"直待琼舟覆玉彝"。作者浮想联翩：这枝"玉盘盂"是苏禹粫家栽培的，而我又是第一次为他家的芍药吟诗，看来我们苏家与名花有缘分啊，现在这个季节，请问还有其他人家栽培的花能开得如此鲜艳吗？

当然，这儿只是写到在春末，开得比较晚的芍药也已经败了，春天即将过去了。苏轼感叹自己的青春也像这个春天一样，很快就要过去了，自己应该学会参禅"忘机"，应该像苏辙一样，多读一下《华严法界观》，忘却人间的是非得失，忘却自己的成败与得失。诗中自有花香之意

苏轼知密州时期的诗词中还提到其他的花。有两首诗提到石榴花，一是作于熙宁八年（1075）年初夏的《首夏官舍即事》。诗中用"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来赞美石榴花。另一首提到石榴花的是作于同一时期的《西斋》，"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榴花开一枝，桑枣沃以光"，红彤彤的石榴花盛开，桑树上的桑葚红到黑色，与枣花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一幅田园风光跃然纸上。

苏轼密州出猎的景象

作于熙宁九年（1076）初春的《赵成伯家有姝丽，仆忝乡人，不肯开樽，徒吟春雪谨依元韵，以当一笑》中有 "绣帘朱户未曾开，谁见梅花落镜台"， 此处虽提到梅花，但仅仅是以梅花妆来形容赵家丽人之美姿而已，并非写梅花。作于熙宁九年（1076）三月的《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茶縻洞》有"长忆故山寒食夜，野荼蘼发暗香来。分无素手簪罗髻，且折霜蕤浸玉醅"。苏轼此处赞美了荼蘼的芳香，也点出了它的洁白无瑕，直堪"素手簪罗髻"， "且折霜蕤浸玉醅"，还介绍了荼蘼泡酒的功效。苏轼还写过"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的句子，对这种花的甘守寂寞表示了同情与赞美。

自从苏轼这首词诞生之后，"半壕春水一城花"就已经成为密州治所诸城风光的精典描述。这首词的上阙描述出了一幅美丽的画面，斜风细柳，水波荡漾，花团锦簇，烟雨迷蒙。"诗酒趁年华"更是富有哲理，提醒我们要趁着青春年华的大好时光，去干事创业。

苏轼下放至密州

除了以上提到的诗词，苏轼知密州时期的诗作中还有用花来衬托自己感情的作品。作于熙宁八年（1075）十二月二十三日的《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二首》，就有"孤灯照影夜漫漫，拈得花枝不忍看"与"斋居卧病禁烟前，辜负名花已一年" 之句。以"拈得花枝不忍看"来表现自己的孤独，以"辜负名花已一年"来表达自己卧病的无奈和伤心，都是人与花的相通，表现出诗人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无奈的心情。

结束语：密州当时的社会条件也不是现在我们想象的那样差。虽然是"旱蝗相继"的灾情，但试想如果人们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哪儿会有那么多人家有能力栽培花草呢？虽然苏轼采食杞菊，那只是说明他的清廉，不忍心加重老百姓的负担而已，大多数的百姓应该是勉强能过得去的。也说明苏轼从黄老思想出发所实行的"贵清静而民自定"的理政思想很快就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所以诗人才有灵感写出如此丰富多彩的咏花诗。

乌台诗案后被囚的苏轼

苏轼知密州时期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积蓄期。通过他写花的诗词来看，虽然也有对花的赞美，但更多的是对花遭到风雨摧残的惋惜，对自己与花一样悲哀遭遇的无奈。结合苏轼的人生遭遇来看，知密州是他主政一方之始，是新的政治生涯，为他以后主政地方作了充分的锻炼与准备，提供了丰富的经验，也取得丰硕的成果。抗旱灭蝗，理政上取得了相当的成就，文学创作上也是成就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