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起义：帝国基层的崛起

大泽乡的号角动摇了秦朝的帝国大厦，天下豪杰风起云涌，连同秦国的数百年基业一同埋进了历史的土地里。

如果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看秦末起义，再读大泽乡的号角、项羽的分封、楚汉的合聚变，我们逐步就能看出一些共性的东西，那就是秦末的起义是帝国基层的崛起。

陈胜是戍边队伍集合点的屯长，刘邦是沛县泗水亭长，项梁、项羽虽然是名门之后，但是因为杀人，在吴中县避祸，属于被帝国通缉的人员。

秦末起义的主要力量就是这三股，其他各个反秦力量，多数都是出自这..，如果还要再算上一股，那就是齐国王族后裔，但这一股相对独立，可以先不谈。

依附上面这..的人成份比较复杂，有原六国的王公贵族，比如张良、韩信，也有帝国的官吏，比如萧何、曹参，还有底层的百姓，比如蒯彻、范增。

时代何以选择了他们？这里有偶然，也有必然。

秦始皇在统一天下之后，为巩固帝国的基业，做过七件事。

一是，把天下的豪杰进行了一次大移民，迁到咸阳，有十二万户之多。也就是说，秦始皇非常清楚，六国被攻灭以后，其残余势力必定是会有所反抗的，于是把天下的财团进行收拢，放在帝国的眼皮子底下。二是，把天下的兵器进行回收，重新处理制作成宫廷摆件，比如十二个金人。

这两件事把天下之中能针对秦帝国的财力和军力进行了一次清洗，整个天下的中间人群得到实质性打击。按理说，天下的氛围应该更加简单明了，但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天下就没有停止过反抗，明确记载的，就是张良直接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本人。

三是秦始皇巡行天下，这是在天下人面前树立权威。刘邦的那句“大丈夫当如是”，项羽的那句“汝可取而代之”，都是对秦始皇权威的认可。四是承认土地私有，“使黔首自实田”，也就是让百姓根据土地的实际拥有量进行呈报，并按照这个来纳税。这是安抚百姓的重要举措，第一、豪杰移民去咸阳了，土地带不走，必定有所转让。第二、秦与六国的战争使得各国人口大减员，百姓的土地分配量应是增加了。第三、秦国的封赏制度是虚封，对地方没有实际控制力，只要百姓认真耕作，老实纳税就行。

五是攻打匈奴，我想秦始皇并不会因为“亡秦者胡也”这句话就发兵三十万攻打匈奴，以前承受北方少数民族压力的是秦、赵、燕，现在秦统一天下，秦国要独立面对北方少数民族的压力，对六国战争的结束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北方少数民族力量了。六是迁徙五十万罪犯到五岭地区，与当地人的部族共同居住，这个举措还是挺那啥的。

七是焚书坑儒，这件事在历史上被人不断诟病，实际上这是秦始皇严格贯彻秦法的做法。我们把“焚书坑儒”改为“禁言止侠”就明白了，焚烧儒家经典，禁止游宦之民，都是商鞅的做法，所以焚书坑儒是与秦国法制一脉相承的。只是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据《资治通鉴》，被焚烧的书籍里还有六国的国家历史，这就间接造成了六国百姓的历史虚无，尽管这一措施的后果还没显现出来，秦帝国就结束了。

秦始皇的这些政策不能说积极，也不能说消极，但不能说对秦帝国的长治久安就没有一点益处。不管怎么说，在秦统一天下后的几年间，大家都挺忙的，不是在路上，就是准备上路。

但为什么天下还是乱了？在《秦始皇的逻辑》中，我们讲过，天下统一后，秦始皇是要在天下推行秦法的，而秦法是很严酷的，所以很多人讲“天下苦秦久矣”。我们也讲过，天下中的豪杰还是有隐藏起来的，或者没有进入秦帝国视线的，这些人成为新一代的地方豪杰。

对这两条，我们要再深度说一层。

一、文字统一。把秦国小篆作为通用文字，这本身就会引起知识分子的集体不适应，举个例子，在民国时期，大家投票选国家国家通用语言，国语以微弱的优势赢了粤语，如果现在马上用粤语交流，会是一个什么状况？另外，统一文字是对六国文化的毁灭性打击，这是跟焚书坑儒相配套的措施。

二、度量衡统一。很多人可能无法想象，在商鞅变法之前，秦国就没有统一的度量标准，商鞅变法也是进行了度量衡的统一，所以这里也可以看出，秦法在六国土地上的实施是与商鞅变法一脉相承的。六国度量衡不尽相同，现在进行统一，必定引起底层百姓的不适应，但这是与分配制度相配套的，百姓的财产有的被缩水，有的被放大，财富价值出现了一次转换，至于转换的具体面貌，我觉得还是应该继续以考古来解答。

三、特权的消失。六国灭亡后，各个国家的官员、功勋阶层基本没有依赖了，世袭的爵位被迫剥夺，这是任谁也不会愿意接受的，六国之中除了齐国之外，秦国都是通过武力完成的国家兼并，还没有看到关于秦国承认六国之中哪个人员爵位延续的资料，但以秦法的严格，估计很难存在这种例子。

说到底，六国百姓的集体逆反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对生活习惯被迫改变的逆反，二是对统治阶层的逆反，六国百姓很难承认自己是秦国人，这是一个认祖归宗的原则问题。

秦始皇没有在统一天下之后进行二次变法，没有着力塑造新的更有包容力的文化，只是把天下按照秦制的模子重新刻了一遍，那么，社会基层的空气必定是对秦法不满的，而统一时间尚短，又不可能短时间内建立稳固的统治。

大泽乡起义，直接原因是戍边的九百人不能按时到岗，按律当斩，所以大家一商量就揭竿而起，但根本原因是文化与人心的碰撞，同时也是身份的缺失感在作祟。

百姓的集体不适应，必定使得原六国百姓对秦法的反抗是一直存在的，所以在大泽乡起义之前，必定也有部分起义，只是没有被史官记录在案，但是作为帝国基层的管理人员，或者说对地方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对于帝国内的一些反抗事件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起码能看到一份通报吧。

毕竟灭秦的力量，主要是从陈胜、刘季、项梁..发展出来的，历史也要高看他们几眼。陈胜、刘邦、项梁等等一些人都是有着天然的反抗基因的，陈胜等人不按时到岗会被斩首，刘邦本身就是游手好闲，谋得一个亭长的职位缓解了秦法给他带来的压力，但他还是“不治产业”，项梁在地方有影响力，他能直接跟会稽郡守殷通座谈就是证明，但他是楚国大将项燕之后，心理落差更大。

由于社会中间力量一定程度的缺失，帝国基层力量后来居上，最终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