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荷花，堪称一奇，雨里荷花对狂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筱娟娟静，雨浥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杜甫《狂夫》

荷花是如此的天然美丽，与中国人的生存环境并存，自有文字以来，留下无数荷花诗。采莲是最常见的场景。

开始是辛苦农人采摘野荷花，“涉江釆芙蓉。”

后来荷花在南方水域人工引种，荷花与人更加密切，家有荷塘，可以用劳作抵挡无尽的思念，往往女子坚守，男人远行。在无数荷花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南北朝西洲曲。

虽然未见得釆莲女是个美女，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采莲是个辛苦事，皮肤被太阳晒得黝粗糙才是最正常的状态。但不妨碍人们愿意想象采莲女都是外貌心底和莲花一样美丽的忠贞女子。

到了唐朝之后，都市和园林引种荷花，诞生了另一种模拟审美，就是将采莲作为游玩项目，在宫廷的五月六月，宫女采莲一直是个娱乐项目，而在民间，赏荷花的同时，诞生了采莲娱乐，公子美女，盛装在荷花里，小船或画舫摇曳，女子的容颜和荷花照应，热闹玩耍的时候，常常掉落了金钗花簪，也有那从荷花里飘来的美人笑语。

自古描写荷花和人的诗词，脱不开美女。

时代的繁华，让人忘了男人才是采莲曾经的主角。比如诗经说”山有扶苏，隰有荷花，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很多人以为这是写一个乡野无赖，但这两个字包含了女子对爱人的欣赏，不是这样的野气狂放，怎么会让女子亲自来会。“狂且“就是有个性难以驾驭的情郎，后来叫做“狂夫”。也只有狂放的男人才配的上茁壮的荷花，才配得上如花的少女。

最大的“狂夫”，自然就是屈原，湘江流放，他爱荷花，爱自然的一切，那狂是桀骜亦是悲郁。荷花是他的生活，荷叶做衣裳，他气息里有呼风唤雨的神气。

但是南北朝之后的荷花诗词明显审美女性化。在诗词画面里很少出现男人，阴柔明丽，但是阳刚不足。所以我们知道这个诗词背景，来赏读杜甫的《狂夫》，会让人震惊，原来荷花诗可以这么写，可以荷花配狂夫！

“万里桥边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52岁的杜甫，此时站在成都的草堂边。这时正是荷花开的夏雨时节，那草堂边上的百花潭水，清澈动人，仿佛这是一处真真极好的隐居生活。

“风含翠筱娟娟静，雨裛红蕖冉冉香。”很美，对仗工整，而且别有红绿对比的森森夏美。那风吹过竹林，是轻微的摇曳，仿佛娟静的美女，那荷花在如此幽静的地方开放，这是桃花源一样的美丽啊。

接下来应该是品茶，感叹岁月静好，欧耶。

但是这一切看起来很美。的确只是看起来很美，安慰人，但也只是安慰一下。

我相信杜甫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死后成名，尊为一代诗圣，否则他的诗可能到这里就不写了。因为止于美呀。你看无处不工整深邃，大家手笔，对仗稳妥。

杜甫的诗是写给自己和不多的朋友看的，所以他不炫才。如同日记和书信，他很快要谈到现实了。

这美的背后不是岁月静好，是现实。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不是有一座美丽的草堂吗？这也算有产业，为何会如此悲音？

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成都草堂，绝非杜甫当时的草堂。杜甫的祖籍是湖北襄阳，但是出生在河南巩县。已经52岁的他并没有能力在家乡买田置业，相反这一个草堂还是经过朋友的帮忙，在四川建的一个落脚的地方。地方是很好，但是只限于春花秋月之时，而草堂的确没有能力使用高大的木料和砖瓦，所以夏天还好，到了秋冬真的是风吹茅草，饥寒交迫。

原因也很简单，家里吃饭的人多，就他一个人去赚薪水。其实杜甫也想了很多办法，开菜园，但是家里的劳力和经济主要靠他。而他时常要外出，因为作为幕僚，他必须坚持工作才能拿回薪水。

虽然杜甫做过高官，可是杜甫的高官是安史之乱的时候在唐肃宗时期，为期不长，根本没有结余。安史之乱前，他就因为贫困饿死了一个孩子，安史之乱后，他带领家人逃难，要安置弟弟妹妹，妻子孩子，所以战乱带给杜甫的是离家乡越来越远，兜里越来越穷。在50多岁了，还要给人做幕僚。

那些有钱的高官故人，看见杜甫落魄，连信都不回，自己的孩子，长期饥饿，面色不良。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这是杜甫谈到了生死。只穷得剩下狂放的心情，面对这一池细雨荷花，就算是死，生无长物，只有荷花绿竹，也许连茅屋不久也会没有吧。然而到了这样的境地，却生出了无所顾忌的狂放。

我只能如此，我就是如此，如果不死，也就饿着肚子享受吧！

从小康之家堕入贫困，这是个人的悲哀，但杜甫在于这种悲哀和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安史之乱毁了多少人的太平，杜甫是用亲身的经历体验着从繁华跌落谷底的家国。

他洞彻屈原的痛心和抑郁，他了解残破的现实。他此时一杯浊酒，因为穷，想也不能尽兴，何以销胸中块垒？

那屈原面对的也是满江自在莲花吧。杜甫的狂夫是致敬屈原。杜甫何曾不是每分每秒都想着拯救国家，但是现在，他自己也还需要被拯救。

在万般的艰苦里，杜甫的报国不是想到死，因为唐朝还没有亡，他的蜡烛一样的生命还在燃烧。他就用这种到了底的贫困和狂放坚持着。

所以在这首诗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奇特的场面，一池唯美荷花，一个须发半白的狂放的老人。这在唐诗中是绝无仅有的，在历代的诗词中也不多见，形成一种特殊的审美。

而这正是杜甫致敬屈原。这首诗里的荷花因为杜甫的存在而呈现出久违的阳刚清洌气息。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