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中的关于秋季描写：以屈原、宋玉等代表作家为例

战国后期，屈原、宋玉等一批作家，开"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之先河，创作出了与《诗经》完全不同风格的另一种文体形式，如果说《诗经》是"人作为社会成员的情感表达"，那么这些楚辞作家们创作的作品则可称作"人作为独特灵魂个体的情感表达"。他们在能被社会化与无法被社会化之间，强调个人情感的抒发。

基于此，《楚辞》在秋事书写的显现程度中，有着明朗的诗歌传唱。

一、屈原诗歌中的秋季书写

与《诗经》的背景式动植物物象相比，《楚辞》中花草等植物更多，而且更繁杂，由以屈原为甚。屈原笔下的诸多植物意象，首先在后世被释以"香草美人"的象征，这些美好的植物既喻如同作者一样高洁情操的人格，又喻封建时代的君臣关系。

在秋季表现方面，《文心雕龙·辨骚》中曾称赞屈、宋作品"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这些植物意象不仅展现着当时季节、物候的景况，更深深融入了作者的个人情感意识，使得作品中的植物意象呈现出诗歌主旨化意蕴。例如：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离骚》）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离骚》）

恐天时之代序兮，耀灵晔而西征。微霜降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零。聊仿佯而逍遥兮，永历年而无成。（《远游》）

岁忽忽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悲回风》）

这五处诗句都通过季节、物候的变化点出时至秋日，岁月不居，尤其诗句中多次出现"忽"、"恐"等字，表现出诗人因对时间的无法把握而心有焦虑，诗人多次或哀或忧"众芳之芜秽"、"草木零落"、"美人迟暮"、"芳草先零"以及"薠蘅槁"，诗人心中担忧的这些芳草、美人实际上就是象征化的作者，由时间如流而观察到秋芳凋零，继而感同身受到自我，年之将至，却无建树，将自我的生命意识融入芳草、美人中。

这些秋季的物象表现实际上在更高层面上与作者的主观情感、影射现实发生联系。个人的高洁情操、亲贤远佞、政治浮沉等一系列主观意愿在芳草、美人的描绘中得到强化。让秋季的物象深入地与个人情感意识结合。由此将季节表现与诗人主观情感第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为后世"悲秋"情怀开疆拓域。

二、《九辨》中的秋季书写

研究《楚辞》中秋季表现的诗歌，"悲秋"风气的开山之作《九辨》则是首屈一指的作品，作者宋玉在《九辨》中主要揭露了奸佞当道黑暗现实，并抒发了像自己一样的爱国之人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悲怆心情。

作为屈原的敬仰者，他延续了屈原"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借助由盛而转衰的秋季这一特殊节气，通过秋日的种种意象来对自我忧伤这个主题进行阐释发挥，并将个体情感意识融入到特殊意象与物象中，来彰显自己内心的生命意识。具体可通过《九辨》中的涉及秋季的第一、三、七章节来分析：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漻兮收潦而水清。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雁雍雍而南游兮，鵾鸡啁哳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第一节）

这是《九辨》中的第一章节，以"悲"字开篇，奠定章节的感情基调，"秋"字点明时节，"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本是秋天的自然物候变化，而经作者慨叹，展现出萧瑟、肃杀的寒秋之境，后来的诗圣杜甫有"摇落深知宋玉悲"一句，当是《九辨》中这句的同化。并且，作者在此章节中，延伸出远行、登高和临水三个活动主题，这些活动主题的中心缘由就是"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在"燕辞归"、"蝉无声"、"雁南游"、"鵾鸡啁哳"的时间流逝景象中，触发了诗人背井离乡，羁旅漂泊的哀愁。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臧。

叶菸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

颜淫溢而将罢兮，柯彷佛而萎黄；

萷櫹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

揽騑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

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

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仰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第三节）

第三章节首句，作者将孤独的个体—自我延伸到黄天的对立面上，悲叹心中的不平。"窃独悲此廪秋"，"廪"有"积聚，郁结"意。《楚辞补注》中有五臣云："秋气凛然而万物摇落。喻己为谗邪所害，是以播迁，故窃悲此也。"

接着，作者用"露杀百草"、"梧楸早凋"、"昼短夜长"、"枝叶枯萎"等秋天的不同景象变换来衬托自己芳华已逝，疾病缠身，将万物的肃杀融入个人的思想情境中，使得这本该春华秋实、百叶凋零的秋季轮转也带有了作者的悲鸣声。"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

两句将作者内心时不待我，无路酬志而又不甘于此的惶恐与挣扎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靓杪秋之遥夜兮，心缭悷而有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怅而自悲。

四时递来而卒岁兮，阴阳不可与俪偕。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

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弛。

心摇悦而日幸兮，然怊怅而无翼。

中憯恻之凄怆兮，长太息而增欷。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无处。

事亹亹而觊进兮，蹇淹留而踌躇。（第七节）

在第七章节中，作者重申了孤独个体的短暂、脆弱与阴阳宇宙的永无止境，在不断的变换中寻找平息情感的途径，但最后总是进一步加深自我的痛苦。在此小节中，作者分别在第二、三、四、五、八句中提到了时光的流逝，时至深秋，而诗人在所闻所见中思考着自己生命的终点。结语

通过对《楚辞》中秋季诗歌的分析把握，屈原首先开辟了"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运用，同时将自我的遭遇影射到"香草"、"美人"中，使得特殊季节的物象带有着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

宋玉在《九辨》中则进一步地将悲秋主题彰显出来，在悲秋情怀中带出身世之痛，家国之恨。此后，历代文人继续传承了这一主题，为"悲秋"主题谱写出更为精彩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