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窦宪：强买公主的庄园，砍谒者之子的脑袋，刺杀皇室成员

衣赐履按：从这一回起，我们讲窦宪。这哥们儿是章德窦皇后的老哥，在他身上，有两个历史定论：一是盖世英雄——打得北匈奴找不着北，实际上，北匈奴被他给打没了；二是乱臣贼子——因谋反被汉和帝刘肇赐死，窦氏家族再次跌下神坛。而对后世各代来说，尤其是对写史的儒生来说，打不打匈奴并不打紧，造没造反才是关键，因此，窦宪“燕然勒石”的巨大功绩，被“乱臣贼子”的身份消解于无形，在历史上当然名头就没那么响啦。窦宪，预计讲三回，先从老窦家起死回生讲起。

公元71年，明帝刘庄封窦勋（窦宪的老爹）的弟弟窦嘉为安丰侯，承嗣祖父窦融的爵位，食邑两千户。衣赐履说：就这一句话，信息量极大。为什么封弟弟窦嘉，而不是哥哥窦勋？无他，因为窦嘉的哥哥们都死了。前面我们讲过，公元62年，窦家撞了大霉运，窦融的堂侄护羌校尉窦林，被刘庄扔大狱里处死，窦融本人去世，窦家的儿孙，除了窦勋借了老婆沘（读如比）阳公主的光留在洛阳，其他人全部赶回老家，窦家混官场的，也都全部下岗。过了几年，窦融的儿子窦穆、窦穆的儿子窦勋、窦宣，都被处死，老窦家一片惨淡。那么，本年（公元71年），刘庄封窦嘉为安丰侯，承嗣了窦融的爵位，说明什么？说明老窦家的历史问题解决了，..了，不再是问题了，从这一年起，老窦家触底反弹了。再往深了想，以前我们讲过，刘庄是个苛刻的皇帝，下得了狠手，臣子们谁不服就干谁，眼睛都不眨一下；楚王刘英案，刘庄前前后后诛杀数千人，搞得朝野风声鹤唳。窦穆、窦勋、窦宣父子三人被处死，史书上并没有写明真实原因（窦穆、窦宣向基层小吏行贿，所以处死；窦勋为何被诛则不得而知），这回，刘庄续上了窦融的爵位，我有一种猜测：窦家被诛杀，很大程度上是冤枉的。刘庄封窦嘉，既是一种补偿，也是一种信号——老窦家要回来了！关于窦家惨剧的具体内容，可参详拙文《宫斗圣手窦皇后：美丽聪敏只是包装，阴狠毒辣才是内核》。

公元77年，窦家把窦勋的大闺女送进长乐宫。

公元78年，窦大小姐（我在一个窦氏后人的网站上看到，老窦家族谱显示，窦大小姐名叫窦婵）被章帝刘炟封为皇后，老窦家的腰板儿重新硬起来了。

【温文好士窦侍中】

窦皇后的哥哥窦宪担任侍中（宫廷随从）、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任黄门侍郎，二人同在宫中，得到赏赐无数。窦氏兄弟喜欢结交宾朋，家中门庭若市。司空第五伦上书说：

……虎贲中郎将窦宪是皇后的亲戚，掌管禁兵，出入宫中，正值盛年，志向高远，谦恭待人，喜做好事，这的确是好士交友的方法。但那些出入贵戚之门的，多半是投机钻营，甚至是蹲过局子的，很少有安分守法、甘于清贫的，加上士大夫中那些没有节操的家伙互相引荐，全都投到贵戚门下。众人一起哈气，可以把大山吹得飞起来；蚊子多了，扇动翅膀的声音有如隆隆雷声。所谓骄奢淫佚，就是被这些人忽悠出来的啊。三辅地区都议论说，贵戚因罪去职，应该用其他贵戚补缺，就像喝高了之后，想解酒，还是得用酒来透一透。奸佞谄媚之辈，趋炎附势之徒，千万不可亲近啊。臣的愚见，希望陛下对窦宪等人要严加督管，让他们闭门自守，不要随便与士大夫交往，防患于未萌，才能让窦宪等人长久保有富贵。君臣感情融洽，没有点滴的嫌隙，这是臣最大的愿望。衣赐履说：第五伦是个直人，如果他说窦宪“年盛志美，卑谦乐善”，大体应该不差。

随后的几年，窦皇后凭借高超的宫斗天赋，在宫里取得绝对优势，于是，窦宪的声势越来越大，连亲王、公主，以及阴家（刘秀外戚）、马家（明帝刘庄外戚）等外戚，没有人不怕他的。史载，沁水公主刘致（刘庄的女儿）有个庄园，窦宪看上了，就强行以很低的价格买了下来，贵为公主，刘致不敢不给他。后来，刘炟有一次出行时经过庄园，就指着庄园向窦宪询问，估计窦宪没想到皇上会过问这些小事儿，竟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刘炟知道真相后，大怒，对窦宪一顿臭骂：

你给我好好反省，当初强夺公主的庄园时，你的行为更甚于赵高的指鹿为马！我对此事，越想越心惊。从前，在永平年间（公元58年-公元75年，明帝刘庄时期），先帝（刘庄）经常命令阴党、阴博、邓叠（阴、邓都是外戚。阴博是阴兴之子）三人互相监察，所以诸贵戚中没有哪个敢有不法行为。如今，以公主之尊，尚且被欺侮，那老百姓都得过什么样的日子！告诉你，朕要收拾你窦宪，还不跟捏死个臭虫一样吗！

【章帝刘炟，比他爹刘庄要宽厚些】

刘炟一发火，想躲没得躲。窦宪吓得半死，老妹儿窦皇后也紧张得要命，脱去皇后的衣饰，改为嫔妃装束，向刘炟谢罪（意思是只要皇上饶了我哥，我可以放弃皇后的宝座）。过了很久，刘炟气才消，让窦宪把庄园还给公主。刘炟虽然没有收拾窦宪，但也不再委以重任。

公元86年，太尉郑弘不断上书，痛心疾首指出窦宪权势太盛，长此以往，一定会出问题。窦宪听说之后，对郑弘怀恨在心。郑弘又上奏尚书张林不但大拍窦宪的马屁，而且品行不端，藏污纳垢；洛阳令杨光，是窦宪的宾客，为官贪财而残暴，这两个货都不适合本岗，应该调离。奏书呈上，处理奏书的官吏是杨光的哥们儿，立即通知杨光，杨光惊出一身冷汗，一道烟报告了窦宪。窦宪立即反击，弹劾郑弘身为朝廷重臣，竟然泄露机密。刘炟于是责问郑弘，收回郑弘的印信绶带（免职了）。郑弘到廷尉（司法部）投案，等待审查，刘炟下诏免于入狱。郑弘请求退休回乡，刘炟不准。郑弘病重，临死前上书谢恩，然而，继续抨击窦宪说：

窦宪奸恶，贯天达地。天下人都疑惑不解，窦宪究竟用什么方法迷惑了主上！近日王莽之祸，依然历历在目诶。陛下身为天子，有守护帝业的大任，却信任谗佞之臣，不顾国家安危存亡。我虽命不久矣，死而不忘效忠，希望陛下能够像舜帝除掉“四凶”那样，干掉那些谗佞之臣，以平人神之共愤！

奏书上报，郑弘去世。衣赐履说：四凶，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由舜帝流放到四方的四个凶神，但究竟是哪四位，史料中记载并不完全相同。据有关研究，四凶可能是四个酋长，不服舜帝统治，就被流放了。

此处，郑弘把窦宪比为四凶，临死之前还要继续奏报，外戚与重臣之间水火不容之势，可见一斑。郑弘弹劾窦宪，一件具体事儿都没有，都是扣大帽子的骂街话，不知道是郑弘的问题，还是史官的问题。

公元88年，二月三十日，明帝刘炟逝世，年三十一岁。太子刘肇继位，是为和帝，年十岁。窦皇后晋升窦太后，和帝年幼，临朝摄政。窦宪以侍中的身份，入宫主持机要，出宫宣布太后的命令。窦宪的弟弟窦笃为虎贲中郎将，窦笃的弟弟窦景、窦瑰同为中常侍（注意，此时的中常侍，并不一定是太监，也有零件儿齐全的人）。窦家兄弟，全在显要位置。

窦宪的门客崔骃（读如因）上书告诫窦宪说：

古人说“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于富贵之家，却不骄不傲的，从来没出现过。如今，您的恩宠和地位蒸蒸日上，文武百官，全都盯着你呢，一定要终日小心谨慎，以求终身的荣耀！外戚之所以被当时的人讥嘲，被后世的人责备，原因在于权势太盛而不知收敛，官位太高，却没有相应的仁德。从汉朝建立以后，直到哀帝、平帝，皇后家族共有二十家，而能保全家族和自身的，只有四位而已。《尚书》说，前有殷鉴，岂可不慎！衣赐履说：1.汉高祖老婆吕后，吕家谋反诛族；2.惠帝刘盈张皇后，被废；3.文帝母薄太后，弟薄昭被杀；4.文帝窦皇后，堂侄窦婴被诛；5.景帝薄皇后，被废；6.武帝陈皇后，被废；7.武帝卫皇后，自杀；8.昭帝上官皇后，灭族；9.宣帝祖母史良娣，自杀；10.宣帝母王夫人，被杀；11.宣帝霍皇后，灭族；12.元帝王皇后，王莽篡位，后来王家灭族；13.成帝许皇后，赐死；14.成帝赵皇后，自杀；15.哀帝祖母傅太后，家属徙合浦；16.平帝母卫姬，灭族；17.平帝祖母冯媛，自杀。只有四家平安：景帝王皇后，宣帝许皇后、王皇后，哀帝母丁姬。看这份儿皇后家族死亡情况统计表，是不是血淋淋的？皇后和外戚，实在是高危职业啊！实际上，那平安的四家也不平安，景帝王皇后的弟弟田蚡，涉嫌参与淮南王刘安谋反，只不过刘安案发时，田蚡已死而已。宣帝的许皇后，并不是善终，而是被大将军霍光的老婆，找人下药毒死的。宣帝王皇后，则是由于宣帝见皇后这位子太过吸引人，则专门找了个自己不待见的妃子占住位子而已，从不宠幸。哀帝母丁姬，完全是由于哀帝政治手腕太高，罢了所有外戚的权力，才能善终。然而，吊诡的是，哀帝把自己家外戚的权力全部剥夺，导致他二十来岁暴毙的时候，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而元帝的老婆、太皇太后王政君七十多岁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召回自己的侄子王莽，夺了汉家江山。另外，所有的人都认为，外戚应该行为谨慎才能得到善终，然而，大家发现没有，外戚，不管你谨慎不谨慎，只要你投身到政治当中，基本上都无法善终。但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窦太后，高颜值&高智商】

三月十八日，窦太后下诏：

任命前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主管宫廷机要），百官各统己职，听命于太傅。

明帝刘庄特别敬重邓彪，而老邓这个人忠厚随和，窦家兄妹把他捧上高位。窦宪想要做什么事，就让邓彪奏报，自己到内宫向太后说明，无一事不被批准。另外，屯骑校尉桓郁，家里祖传的本事就是给皇帝当老师，个性也是谦和退让的那种，窦宪就喜欢这样的，上书推荐，让桓郁在宫里讲课。因此，朝廷内外协附，一片祥和。衣赐履说：这个地方，体现了窦太后和窦宪的政治手腕。太傅，本来基本上是个虚职，只是荣誉和地位非常高，在三公之上，但手里是没有权力的。窦太后下诏，太傅录尚书事，百官听命于太傅，则一下子架空了三公。而用邓彪最大的好处是，这人老实，窦宪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与当年王莽任命孔光当大司徒的情形完全一样（可参详拙文《王莽高举礼法大旗挖了傅太后的坟》）。

朝里朝外，安顿完毕，窦宪志得意满，做了一件事情，让人瞠目。窦宪个性暴烈，睚眦必报。明帝永平年间，谒者韩纡曾审理过窦宪之父窦勋的案件，窦宪便指使门客把韩纡的儿子杀了，砍下脑袋祭祀老爹窦勋。衣赐履说：本文一开头，我们就分析，窦勋等人被诛，可能是个冤案。窦宪没办法找章帝刘炟去报仇，只好拿韩纡的儿子来撒气。但是，不管韩纡是不是冤枉了窦勋，窦宪确实胆大妄为。此时，刘炟的丧事还没处理完，窦宪就迫不及待，说明，这件事儿，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紧接着，窦宪又做了一件更让人瞠目的事儿。齐王（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刘石的儿子、都乡侯刘畅（刘秀老哥刘縯的曾孙），到京城来祭吊章帝刘炟。刘畅一向行为邪僻，多次与步兵校尉邓叠的亲属往来于京师，邓叠的母亲元（姓不详）与窦太后关系亲密，刘畅通过这层关系，被窦太后欣赏，多次召见。窦宪担心刘畅被太后宠幸，委以重任，分割自己在宫中的权力，就派人在皇宫禁卫军中将刘畅刺杀，然后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

事情查清之后，窦太后大怒，将窦宪禁闭在内宫。窦宪害怕被杀，就主动请求去打匈奴，以赎死罪。衣赐履说：窦宪要杀刘畅，是因为怕他从自己手里分权，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不足信。窦宪要杀刘畅，不是暗杀，而是派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在重兵保护之下，将其刺杀，这是抗日神剧里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诶！咱不管那么多了，总之呢，因了这次刺杀，窦宪主动申请北征匈奴，才出现了彪炳千古的燕然勒石，并且，据说正是由于窦宪的出击，三百年后，冒出一位上帝之鞭阿提拉，改变了欧洲的格局和历史进程，这则是后话了。

【上帝之鞭阿提拉】

下一回，我们讲窦宪的第一个身份：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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